第78號雲淵閣

http://paper.wenweipo.com/2008/07/05/WH0807050001.htm

明太祖朱元璋雄才大略，治國有方，但性格多疑、嚴苛，除了設立令臣民聞之色變的特務
組織錦衣衛，又借機大肆殺戮功臣，更大興文字獄，務求箝制人民的思想。所謂英主與暴
君，有時真是一線之隔而已。朱元璋這種帶點變態的性格是無分內外的，他對待屬國朝鮮
的使臣時，尤其愛吹毛求疵，以致使臣動輒得咎，下場淒慘。

朝鮮《太祖實錄》記載，洪武二十六年（公元一三九三年）八月：

　（朝鮮）謝恩使李恬回自京師。恬入見帝（朱元璋）。（帝）責其跪不正，且挽其首，
棒恬幾死。（帝）令飲藥得活。及其還至遼東，不給驛，徒步而來。（帝）詔遼東不納朝
鮮之使。

　不知是否朱元璋痛恨李成桂是個滅了高麗王朝的「亂臣賊子」，因此很多時愛當面折辱
朝鮮使臣，上述的便是個好例子。朱元璋因為不滿使臣的跪姿不正確，竟然動手拉起使臣
的頭，並且用大棒打得他幾乎要死！幸而朱元璋仍有點良心，使臣才能飲藥而活。這樣的
大明天子實在是可怕極了。及後，朱元璋餘怒未消，下令遼東都司不給李恬乘坐驛馬，要
他自己步行回國，又下令不再接待朝鮮使臣。

　另一個例子，見於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朱元璋不滿李成桂「私交」燕王朱隸，並且送
贈鞍馬，便發怒把兩個朝鮮使臣充軍到雲南的偏遠地方。他們要等到朱元璋死後，才能生
還本國。

　朝鮮使臣下筆時不懂得避諱，往往激怒了朱元璋。洪武三十年，朱元璋扣留了朝鮮大臣
鄭總，因為他所撰寫的表文裡用辭不當，犯了忌諱之罪。後來，朱元璋又發覺鄭總寫了一
首鴨綠江詩，當中有「龍灣蕭索」的字句。龍，是象徵天子；詩中的「龍」竟然會「蕭索
」？這不是對大明天子冷嘲熱諷又是什麼？朱元璋因此氣得暴跳如雷。鄭總解釋說：「鴨
江（鴨綠江）有個龍灣。」意即「龍灣」只不過是鴨綠江邊的一個地名而已，並無他意。
但多疑的朱元璋仍然不滿，繼續扣留鄭總。

　後來，朱元璋總算施恩，准許鄭總回國，但又因為他不穿上自己所賜的衣服，而穿上素
服（鄭總要服朝鮮王妃之喪），結果被抓回來處決，連其他使者金若恆、盧仁度也被殺死
。鄭總這個小小的「屬國陪臣」，竟然膽敢不穿天子所賜的衣服，只有喪命，更株連別的
使臣，可謂慘不堪言。

　又在同年，朱元璋曾見過朝鮮進貢的馬鞍裡寫有一些字，大起疑心，於是當著謝恩使偰
長壽的面前，叫內侍把偰這次進貢的馬鞍拆開來檢查，發現裡面的左右兩邊倒寫著「天」
字！還有「玄」、「十」等字。朱元璋因而大怒：「他（李成桂）怎麼這小道兒。我這裡
寫文書，但是『天』字都題起頭寫。早是我不曾騎！」在朱元璋眼中，朝鮮人把「天」字
倒寫，簡直是大逆不道，難怪他怒氣衝衝了。

　幸好偰長壽是個來自中國、歸化朝鮮的回族人，他熟讀中國的經書，更精通漢語。他面
對龍顏大怒的大明天子，並沒有驚慌，反而解釋得體。他說，那些字，原來只是朝鮮造鞍
的人用來識別品級之用，事後忘了抹去，只屬無心之失，別無他意。朱元璋雖然不滿，也
只有說：「你這說是不肯背主則是。」這次，朱元璋總算沒有大開殺戒。

　朱元璋不但愛折辱朝鮮使臣，也愛下聖旨羞辱朝鮮「權知國事」李成桂。洪武二十六年
五月，朱元璋派宦官到朝鮮宣讀手詔，指責李成桂「生釁三」、「侮之二」，更揚言：「
朕將昭告上帝，命將東討，以雪侮釁之兩端。」所謂「侮釁」，如果我們仔細研究，其實
有些是朱元璋捕風捉影，有些只是朝鮮使臣的過失，但都全部歸罪於李成桂。對於朱元璋
的無理取鬧，李成桂忍氣吞聲之餘，也不得不惱怒。

朝鮮《太祖實錄》有以下的記載：

　上謂左右曰：「帝以兵甲眾多，政刑嚴峻，遂有天下。然以殺戮過當，元勳碩輔，多不
保全。而乃屢責我小邦，誅求無厭。今又責我以非罪，而脅我以動兵，是何異恐嚇小兒哉
！」都承旨李稷曰：「然則何以對之？」上曰：「吾且卑辭謹事之耳。」

　總之，朝鮮史書中的朱元璋是個很可怕的皇帝；但他有時又很幽默風趣。洪武二十九年
，朝鮮韓山伯李穡卒。李穡在高麗王朝時，曾出任元朝翰林兼國史院編修官，回國後任門
下侍中（宰相）。有一次，李穡以賀正使名義出使明朝，結果出現了以下的有趣場面：

　（李穡）嘗入朝，天子素聞穡名，引見，從容語曰：「汝仕元朝為翰林，應解漢語。」
穡遽以漢語對曰：「親朝……」天子未曉其志，問曰：「說甚麼？」禮部官傳奏之。穡久
不入朝，語頗艱澀，天子笑曰：「汝之漢語，正似納哈出。」穡還語人曰：「今皇帝心無
所主也。我意帝必問親朝事。帝不之問，而所問皆非我意也。」

　原來李穡冷不提防朱元璋會問了他毫無準備的問題，以致答非所問，語無倫次，場面非
常尷尬。當時，朱元璋聽不懂李穡的漢語，結果要由禮部官員來翻譯給他聽。幸好朱元璋
這次並沒有發怒，反而對李穡笑說：「你說的漢語，原來和納哈出差不多。」納哈出是元
朝世將，曾與明軍作戰，戰敗，給朱元璋俘虜，後來釋放；明軍攻佔大都（北京），元順
帝逃亡漠北，納哈出則擁兵退守遼東。直到洪武二十年，納哈出才投降。看來納哈出的漢
語說得很馬虎，所以朱元璋才拿他來取笑李穡艱澀難懂的漢語。這是朱元璋難得一見的幽
默。

　總之，朱元璋的暴戾性格曾令到中、朝初期的宗藩關係十分緊張，以致他在朝鮮史書中
的形象並不怎麼好。但這樣可怕的大明天子，後來卻得到朝鮮君臣的感恩戴德，原因是他
親自替李成桂挑選了「朝鮮」這個國號，並且不干預朝鮮內政，「許其自為聲教」（即准
許自治）；換言之，沒有朱元璋，便沒有朝鮮李氏王朝了。所以，朝鮮君臣雖曾飽受朱元
璋的百般羞辱，但得到的卻是大明皇朝二百多年的「保護傘」，這對朝鮮而言，總算有點
值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