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全文:

──美麗的夏之蕾倒在長安街的血泊中

張明 2002年6月2日

寫下這個標題,我的心隱隱作痛。13年前,一位美麗的女孩倒在長安街的血泊中。她
生命之鐘永遠靜止在22歲那一刻。13年來,我試圖忘記那痛苦的一幕。我甚至欺騙自己﹕
那位美麗的女孩只是我臆想的人物,她從來沒有存在過。

但是,每當我面對她未老先衰的父親和因思女而哭瞎了一雙眼睛的母親,我又無法再
欺騙自己,因為他們確實有一位美麗的女兒,她的名字叫夏之蕾。

夏之蕾是我中學時的同學。我們在一起度過了許多美好時光。她後來考上了南方一所
著名的大學。我們天南海北各處一方,但是仍然保持頻繁的書信往來,直到13年前那場席
捲全國的運動爆發。

運動爆發後,我們都深深地捲入其中,並先後到了北京。我們曾在北京見過一面。5
月28日,我離京回西安。回到西安後,我總是心神不定,到底擔心什麼,卻又不清楚。6
月3日晚,我做了個可怕的夢﹕

不祥的惡夢

我被一陣狂風捲到半空,摔到一座十分荒涼的孤島上。血紅血紅的海水咆哮著捲向孤
島。浪頭上千百條毒蛇的頭高高地昂起,吐出的黑氣彌滿了天空,遮住了太陽的光芒。我
只覺得恐懼。我想逃離孤島,卻沒有一點力氣。

「阿明──,我──走──啦──!」我突然聽到半空中有個聲音淒婉地呼喚著。我
艱難地抬起頭,只見雲霧中一面巨大的銅鏡半隱半現。鏡面上隱約可見一座秀麗的山峰,
如一位美麗的仙子隱藏在輕紗般的雲霧裡。銅鏡下端鐫刻著隸體「寶光鏡」三個大字。一
位身著潔白衣裙的仙女從鏡中飄然而下。我看清仙女正是我日夜思念的之蕾。

「之蕾──」我顧不上海浪的咆哮,也不管毒蛇噴出的毒霧阻撓,拼命向之蕾跑去。
但她總如一方幻影,在我眼前飄呀飄,就是可望而不可及。

「之──蕾──」我大喊一聲,將自己從夢中驚醒,再也睡不著了,看看手錶,剛剛
凌晨3點。半個小時後,有人從北京打來電話,說部隊剛剛進駐廣場,據說死了不少人。
我的心「咯登」一下,拿出之蕾的照片。照片好像剛剛流過淚,濕漉漉的。

我本來想立即到北京探聽詳情。但當時的情況不允許我那樣做。我給她家和學校各發
了封加急電報,也沒有回音。我在不安中度過了漫長的一週。6月12日,西安的大逮捕也
開始了。我被列入逮捕名單。第2天,我帶著女友逃出了恐怖籠罩的城市。

1989年12底,因女友在逃亡途中生病,我不得不護送她回西安。幾天後,之蕾的同學
幾經周折找到我,帶給我之蕾去世的噩耗。

「阿明,我受夏之蕾臨終之託,將幾件遺物轉交給你。幾個多月來我南下北上,找得
你好苦,現在總算可以告慰她的在天之靈了。」

臨終?遺物?誰臨終?誰的遺物?我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腦門,眼前變得昏暗起來。
我抓住來人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他媽的胡說什麼?」

「阿明,你冷靜點。」他掙脫我的手,「夏之蕾已於6月4日凌晨為民主獻身了!」

「獻身了?之蕾獻身了?不!你他媽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揮舞著拳頭,恨不得將
全世界砸爛。

「阿明,不要這樣!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為她痛苦嗎?」來人的喝斥使我冷靜
下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會因我的痛苦而改變。其實,當時之蕾已向我道別了,
只是仙凡相隔,我不明白而已。之蕾真的走了﹕我少年時的朋友,那美麗、活潑的女孩,
帶著她的微笑走了。她走了,屋子裡的溫暖也跟著她走了。我凍得渾身直哆嗦。我喉嚨間
哽咽著什麼東西。我想痛痛快快地哭,卻哭不出來。我狠狠一拳砸在猙獰的牆上,鮮血汩
汩地從傷口流了出來,但我不覺得疼。

「給我講講當時的情況,講講最後的之蕾。」我直怔怔地望著窗外,希望這一切不過
是一場夢而已。

子彈奪走夏之蕾的生命

6月3日晚,當時的情況很混亂。我們已得知戒嚴部隊將強行進駐廣場,但誰也不會想
到慘禍即將發生。大約10點左右吧,戒嚴部隊和北京市政府連續發佈緊接通告,警告學生
立即撤出廣場,並揚言部隊將採取非常措施進駐廣場。說真的,當時我們都很緊張,也很
害怕,但是沒有廣場指揮部的命令,誰也不敢亂動。聽說指揮部已派人同部隊談判了,情
況可能不會太糟。

半個多小時後,廣場的所有燈光突然全部熄滅。停電了?突然陷入一團漆黑中,雖然
引起一陣騷動,但秩序並沒有大亂,各校的同學已聚集在一塊,隨時準備撤退。20來分鐘
後,電燈重新亮了。我們被黑壓壓的、全副武裝的戒嚴部隊包圍。密集的槍聲似鞭炮在四
週炸響。

指揮部的高音喇叭成了啞吧。同學們互相挽著手臂,隨著混亂的人群往外撤退。當我
們行至東單時,之蕾突然踉蹌著倒在地上。

「夏之蕾,你怎麼啦!」我們七手八腳扶起她。

「快!快找個地方息息。我好像中彈了。」她捂著胸脯,鮮血從她的指縫中湧出,染
紅的她潔白的衣襟。幾位女同學脫下她的襯衣,發現左乳下中了一槍,血仍在往外湧。見
此情景,我們都嚇傻了。有幾個女同學甚至嚇哭了。當時太亂了,如果及時送醫院,可能
就不會有事了。但是,除了抬著已經昏迷的夏之蕾無助地向前走,我們束手無策。整個城
市籠罩在火光中。槍聲比過年時燃放的鞭炮還密集。坦克和裝甲車在大街上轟隆隆地駛過
。那陣勢我只在電影裡見過。傳來的消息說,廣場死了很多人,已血流成河。共和國鐵軍
的武威,我算第一次真正領略了。

幾分鐘後,夏之蕾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見我們都悲戚地看著她,她慘白的臉上擠出一
絲淒楚的微笑﹕

「同學們!不要這樣看著我。夏之蕾本來就是夏天的花蕾嘛。我的花季結束了,大家
不要悲傷嘛!」她說得很吃力。我們想制止她,但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上帝派來接她
的天使正在門口等她,她的時間不多了。後來,她委託我將身邊的幾樣東西轉交給你。她
說,如果留給家人的話,怕他們太傷心了,而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就這樣,她在我們壓抑
而悲憤的哭聲中離開了這個十分留戀的世界。

只能相逢在另一個世界

13年來,我一直生活在半夢半醒之中。我不相信美麗的夏之蕾已經離我而去。總有一
天,我們會再次相逢。只是,相逢的地點是在另一個世界。

------------------------------------------------

張明,男,四川成都人,原西北大學學生。1989年西安學運會的主要組織者和領導者,後被判處10年徒刑。1998年9月出獄。自由撰稿人。

http://www.hkej.com/template/forum/php/forum_details.php?blog_posts_id=48771http://www.hkej.com/template/blog/images/blog_index/ajax4bd827e67841c.jpg

 

張明的六四記憶,透過以文學的方式寫出來後,成為了專屬於他的庶民歷史。現在怎麼寫1949的記憶是隨你便,因為60多年前算久了。但六四太近,寫了不順耳的,會出事。

六四,無疑的在中國歷史中將會是很重要的一個事件。那時候的我還只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朋友,看著電視幾乎是現在24小時live規格的轉播這個事件的發生,實在不清楚那麼多人聚在天安門是在幹什麼。民進黨雖然成立了,但當時的媒體仍是國民黨黨政軍一手控制,所以每天這樣子報導下來,共產黨好像是比魔鬼還可怕的政權。你相信嗎?那個時候的臺灣氣氛,是和中國緊緊相連在一起的,漸漸走向民主化的臺灣大中國思想還是佔有主導地位。我記得開始鎮壓的那幾天,應該是中視的沈春華吧,報著報著就哭起來了,印象非常的深刻,後來再一次看到她哭,是在報導台灣921大地震發生的時候。

時間實在是太接近了,也就在六四的隔年,發生了一件台灣歷史上很重要的事件,那就是野白合學運。1990年3月16日傍晚,十餘位大學生提出解散國民大會、廢除臨時條款、召開國是會議、訂定政經改革時間表等建構民主制度訴求。結果這項學運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中正廟廣場匯集了近一萬人,連教授都來聲援。我不知道是國民黨從六四中記取到了什麼教訓,或者是臺灣人從六四中被刺激到了什麼,黨外運動的能量累積到六四的下一年終於大爆發,政府完全擋不住這波風潮,僅僅在六天後國民黨就屈服了,當時的李登輝接見了學運代表,承諾召開國是會議,隨後則是廢物萬年國代全面下台等一連串的政治改革,台灣進入了學習真正民主憲政運作的動盪新時代。

萬年國代的下台,代表國民黨的政權法統性被憾動與否定,野白合學運就像是開了一扇大門一樣,開啟了90年代風起雲湧的政治、社會運動。而六四後的中國,則是往全面性的往改革開放的道路邁進,20多年過去,中國在經濟方面的成果顯著,我們看到中國富起來了。

 

 

 

但是,打中夏之蕾的那顆子彈,到現在卻還在追著張明。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淵更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